谁偷了当代人的睡眠？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“塔门”（微信号：DT-Tamen），作者：钟宛彤，泽酷网经授权发布。

这里是塔门的新栏目，新知周报。我们会在每周推送一份由「观点、物商、经历、小问题、小数据」 5 部分组成的报告。

我们希望为各位，也帮助我们自己梳理一些「人和思想」、「人和物品」、「人和经验」的新知；

试着回答读者后台留言的「小问题」，来引发对世界更多的疑问；

并用一些「小数据」来发现当下世界正在发生的微小变化。

以下是「新知周报」第四期。

本周观点：

“睡眠不足”可能是另一种“受害者有罪论”

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。最新发表的几项数据都表明，中国人正在经历比较严重的睡眠不足。比如今年的《中国睡眠研究报告》显示，过去10年间中国人的入睡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，平均睡眠时长是7.06小时，比10年前减少了1.5小时。

睡眠不足在公共讨论中往往被视作“自我保健”，如果没睡好，就是对睡觉这件事不够上心。专家给失眠者的建议，大多是“少玩手机”、“少看电子屏幕”，甚至“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”。

换句话说，睡眠不足，已经成了一场行为或精神意义上的自律危机。

你可以发现，睡一个好觉是一项当代人非常紧迫的任务。如果没睡好、显露出疲态，就是自我管理的失败。事实上，早在1825年，一本医学周刊中写给父母的建议里就提到，在不应当睡觉的时候打盹，会被认为是无节制、有损信誉的表现。到如今，随着人们对效率有了更高的要求，为工作做好准备也像是每个人心照不宣的义务。尤其市面上还提供了各种舒适床垫、蜡烛精油、辅助睡眠设备、睡眠跟踪器，以及花样百出的入睡方法，再睡不好觉，就更不好意思找借口了。

但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政治学教授Jonathan White在文化杂志AEON发表的一篇文章提出，这种说法其实是在把系统问题内化为个人问题。

一方面，整个社会的睡眠周期并不同步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睡眠严重不足的人，比如上夜班的人、24/7的工作文化下需要随叫随到的人，包括夜车司机、值班医生、夜班编辑等需要在晚上工作的人，他们几乎没有选择。而新近的几份调查则发现，新手妈妈、学生、网络主播、防疫人员、互联网人，也都有比较大的睡眠困扰。对于疫情下开始居家办公的职场人，“为工作待命”的时间和“私人”时间的界线也会越来越分不清，因此睡不够的情况也更可能发生。

Jonathan White认为，社会对这些需要晚上工作的人并不公平，他们没有办法享受白天的便利，比如医院、牙诊所、学校等各种社会机构只在白天开放，个人也更容易产生健康和安全方面的隐患，同时在各个层面上都与主流社会隔绝开来。而更危险的是，缺乏睡眠的人更容易受到操纵，被洗脑，也更少地行使公民权。

即使是那些在时间上“看起来有条件晚睡”的人，同样非常有可能因为社会压力而失眠。无论是刷手机，还是深夜emo、报复性熬夜，这些导致人们晚睡的常见原因，其实都已经是人们自我调节情绪的尝试。如果社会难以为此负责，也不能把失眠的问题单纯归咎于个人“自我管理的失误”。

鉴于很多研究都把坏情绪说成睡眠不足的结果，并认为睡眠不足应该为社会的经济损失负责，上述看法的意义在于，它指出了一种现象：对很多人来说，睡眠不足实际上更多是出于社会原因，而不是出于个人的责任疏忽，而这些人才承担了睡眠不足的最大代价。

在英国《卫报》，精神分析学家Darian Leader的一篇文章指出，新近的睡眠研究普遍对睡眠有一种去政治化的处理，“把社会问题全盘地换算成了个人问题”。文章有些愤慨地写道：

“虽然我们当中的许多人有着自己的睡眠问题，但这不应成为将注意力从政治图景上移开的借口。身处一个有着大规模失业风险、超长通勤里程、经济动荡及维持正面形象的压力的世界，我们是否还能睡得香甜？我们是否应该责怪自身和自家的床垫，放纵自己为贩卖人类处境（marketing the human condition）这一最新伎俩所蒙骗？”

“焦虑、沮丧和失败感被认为是没睡上养生觉的结果。以前我们尚且将失眠视为抑郁状态的结果，如今因果链完全倒转了过来：我们之所以抑郁，是因为我们没睡够觉。”

换句话说，如果承认了“失眠已经成为流行病”的时代背景，那么对“睡眠不足”隐含的指责，可能代表着另一种“受害者有罪论”。